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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緒]往日時光(全文)

感謝可愛編輯海森的修改~。@海森森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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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褚岩第一次見到東方延緒,是在太空軍新兵入伍儀式上。彼時褚岩已經是年輕艦長,要他介紹經驗。他們都是在艦隊中成長的一代,但並不代表彼此都見過面。

“她,叫什麼名字?”

教官把褚岩面前的全息屏幕調到花名冊,東方延緒的名字赫然排在前面。

“她是這一屆最優秀的,各項考核分數都無可挑剔。”

褚岩默默地記住了這個名字,將視線轉回到新兵們的身上。儀式開始,他的發言時間不長,剩下的時間就是站在高處陪跑一下。宣誓的時候,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東方延緒的方向,意外地發現她的目光帶著笑意看向自己。也許只是一瞬,也許只是錯覺。東方延緒舉起右拳,跟著隊伍裡的人大聲宣誓。

“我是亞洲太空軍軍人!……”

 

“褚岩上校。”

特屬於少女的清脆聲音在褚岩身後響起,他下意識回頭,剛好對上東方延緒一雙笑吟吟的眸子。不過比起她突然來訪,他更關心的是為什麼她沒有服從命令回去。

“怎麼了?妳怎麼沒有回去隊伍裡?有什麼問題嗎?”

“您剛才是不是有盯著我看呀?”

褚岩被問得措手不及,看著東方延緒清亮而活潑的雙眼,他居然說不出話。空氣難免地陷入了沉默,東方延緒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將電子申請書傳到了褚岩的系統上。

“這是?”

“請求您的專人指導。其實並不需要您一直指導,只要有時間能夠說教幾句就可以了。”

“原因呢?總得有個妳申請的緣由,以及我答應的理由。我以前似乎和妳沒有交情吧?”

“就算有交情,我也不會走後門。我的理由很充分。您是我軍一名很年輕的上校,也是“藍色空間”號的艦長,跟您學習能學到更多最新的東西。以及我的底氣——”她的眼睛亮起來,自信而富有神采,“我的成績確實值得一看,不是嗎?”

“妳的成績確實足以證明你的優秀。但是,我並不是最年輕的上校,妳也知道比我年輕的艦長不止一個……”他瞇起眼睛,似乎在等著東方延緒接下他的話。

“您看起來比較好相處,因為您更像個學者。”

她坦然直言。東方延緒並不怕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哪怕對面其實是個棘手的教官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這個人能不能交給她她希望掌握的知識和技能。

“妳的判斷是正確的,不過對於訓練我不會有絲毫的放鬆,妳要知道加入太空軍之後並不是一勞永逸,為了未來正面對抗三體人,之後的訓練只會更加嚴格。明天我會批復的。”

“您是答應了嗎?那現在就同意吧,我可是把其他的手續都處理好了才來找您的呢。”東方延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髮絲隨著她歪頭的動作微微飄蕩。

“你先斬後奏的本領還算可以,是在擔心我一時衝動答應了妳,然後第二天就反悔嗎?我不是那樣的人。”褚岩微微一笑。東方依舊保持著那樣明媚的笑容看著他,一言不發。

“好吧,妳贏了。入伍第一天就能和自己的上級打個平手,妳真的很厲害。”

褚岩敗下陣來,在東方延緒的面前通過了申請表。東方延緒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資料下面出現了“教官:褚岩上校”幾個字,嚴肅地立正朝著他敬了個禮。

“教官好!”

然後東方延緒帶著她的推進器迅速飄然而去。褚岩猜測她應該是去用餐了,畢竟現在距離用餐結束只剩下十五分鐘。他望著那道遠去的倩影啞然失笑。

對啊……自己也沒吃飯啊……

 

第三週中午午休時,褚岩前往新兵營尋找東方延緒。這是他第一次主動來找東方延緒,而不是東方延緒帶著電子記事本在他晚休前問東問西。

“6302號東方延緒,褚岩上校找。”通知的人疑惑地看了一眼褚岩的軍銜和職位,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您找我?”東方延緒穿著單肩的軍服,露出了迷茫而困倦的表情。她挺困的,正打算中午午休半個小時躺地上抓緊時間休息一下,畢竟接連幾天的體能訓練對任何人來說都不算輕鬆。

“帶妳去休息一下,下午的體能訓練不用參加。”

你這樣說我可就來勁了啊。褚岩仿佛能讀懂她驟然變亮的雙眼,看見她有些蔫的勁兒一掃而空。

“可是這算特權吧,您不會被批評嗎?”

“會。”

“那您還……?”

“我已經請過假了,妳不去,明天我照樣會收到批評。好好想想,去嗎?”褚岩煞有介事地推了推眼鏡,把請假記錄翻出來給她看。

“我去。”東方延緒果斷地答到,轉身進去迅速穿好軍服,沒引起太多的注意力,很低調地跟著褚岩走了。

 

“我們要去哪裡?”東方延緒眼看著自己和褚岩離新兵營越來越遠,卻仍然不知道目的地。

“航空港。”

“……啊?”東方延緒努力克制著自己內心的激動,但還是顯露出了一些跡象,比如說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

“還能帶妳進“藍色空間”號看一眼,不過只是外艙,裡面你暫時還沒資格進去。”褚岩不咸不淡地給她潑了點冷水,意在告訴她離目標還很遙遠。

“我以前只是在轉播上見過星艦,能夠親眼見到,現在已經很滿足了。”東方延緒深吸一口氣,平復了自己波濤洶湧的內心。“那我們什麼時候到?”

“我們已經到了,從這坐電梯上去就是。”褚岩摘下眼鏡對著系統進行虹膜識別,電梯門緩緩打開,他紳士地朝著東方延緒伸出了手。“來吧。”東方延緒沒有絲毫猶豫,搭上了那隻充滿善意的手。

 

“這就是“藍色空間”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東方延緒發出一聲驚歎,隔著外艙的屏障,看著內艙裡一個個球形的艙室。她雖然有想進去的慾望,但理智告訴她現在不是時候。

“這不是最大的,以後有機會你會見到戰列艦。但是對於我來說,他就是最好的。”褚岩凝視著外艙上著標有“藍色空間”號的銘牌,目光逐漸柔和起來。他在這裡待了很長時間,一點一點升到了艦長的職位,對這裡有著極深的感情。

“您很愛他。”東方延緒輕聲說。

“沒錯。也許妳現在很難理解艦長和艦船的感情,但以後妳會明白的。”

“您的意思是……”

“我只是這麼一說。況且,”褚岩朝著這個女孩子露出微笑。“所有的太空軍成員都有這樣的願望,難道妳不是嗎?”

“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東方延緒堅定地說,她突然不再擔憂日復一日的體能訓練和長時間的睡眠不足,因為她的目標很明確。

“我沒有下定論。”褚岩移開視線,他有點被東方延緒眼睛裡的那種激情閃到。

 

(2)

 

“東方延緒少校,有人找您。”

“請進。”

東方延緒從今天的模擬戰鬥分析報告中抬起頭,看到來人表情變得和緩許多,仿佛身上的重擔也卸去了一些。

“褚岩上校,您回來了。”一年沒見,東方延緒出落得越發成熟,幾乎已經看不見當初略帶稚氣的神情了。她沒有迴避的意思,反而自然而然地將報告傳輸給了褚岩一份。

去年一年,因“藍色空間”號需要執行巡邏任務,在此期間褚岩及“藍色空間”號成員幾乎沒有回到過太空港。這一年裡東方延緒和褚岩僅僅是通過連線有過幾次簡短的交流,也就是說她能夠走到少校這個位置,完全依靠的是她自己的實力。

“我聽說了妳的進步,很不錯。但是最近的實戰演練……似乎出了點狀況?”褚岩手指微曲,在桌子上輕輕敲了一下,調出了他收集到的數據。

“您一直在關注我?”東方延緒吃了一驚,不由得多了幾分感激。她抬頭望向那些數據,眼神暗了暗。沒錯,人數傷亡最低,但所有的作戰計劃全都是勉強完成。

“目標是勝利,在勝利的基礎上再保證人員傷亡及資源消耗的盡可能減少,畢竟我們不知道真正面對三體人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情況。無論是過於保守還是過於激進,都是不可取的。實習艦長東方延緒同志,妳還需要時間去學習成為一個好艦長。”

“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哪怕這只是演習。”東方延緒輕聲說,她垂下頭,害怕從褚岩的目光裡看見“失望”兩個字。

“那會有更多人死去。”褚岩歎了口氣,他不想為難東方延緒,她很善良,但是光有善良是不夠的。他毫不留情地指出東方延緒的錯誤。“少許的犧牲是必要的,妳不是神。”

“您說的對。”東方延緒的雙手攥緊又鬆開,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可以請您將上一場戰鬥的數據複製還原一下嗎?這一次我要進行單人演習,請您旁看。”

“沒有問題,走吧。去訓練艙。”

 

“實習艦長東方延緒,向您報道。”接上褚岩的外部通訊,東方延緒將艦隊的排列數據及戰陣安排傳回了褚岩的系統。和上一次並沒有什麼分別,依舊是驅逐艦四周,向內依次是巡洋艦和戰艦。

“作戰目標:擊退艦隊。”褚岩沉穩地將信息傳回系統,示意東方延緒可以開始了。

“收到。”東方延緒站起身,熟稔地在自己的屏幕上向各艦下達命令。她本人操作的速度非常快,再加上有之前的經驗在,調整後的陣型似乎更加完美,但仍然偏向保守。褚岩盯著她的動作,眉頭深深皺起。她這樣的做法似乎是完全沒有聽進自己的意見,那這次演習有什麼必要?

一定有哪裡不對。

如果此時褚岩有注意東方延緒的定位,他就會發現艦長同志沒有老老實實地待在戰艦裡,而是在一艘驅逐艦裡面。東方延緒開啟了隱形,將高能粒子束的功率調到最大,但由於距離的因素,驅逐艦的武器仍然不足以對戰艦產生毀滅性的打擊。除非距離夠近,但那遭受反撲的概率非常大。無論如何,對付一隻戰列艦大型武器幾乎全損的艦隊總要容易許多。

只是冒險一試。東方延緒下定了決定,通知下去這隻驅逐艦減員,駕駛該驅逐艦離開了預定隊形。

“呼叫東方延緒,136私自離隊,請回復原因。”褚岩看著那個突出的定位紅點,聯繫東方延緒卻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

“呼叫東方延緒,136離敵方距離過近,請迅速召回。”褚岩有了種不好的預感,調出東方延緒的影像一看,果然沒錯,她就在那艘擅離職守的驅逐艦上,她摘下了通訊裝備,褚岩只能通過艦上廣播警告東方延緒。“東方延緒!妳在幹什麼?”

東方延緒執拗地選擇不回應,就在她離敵方艦隊還有十幾公里的距離時,褚岩切斷了實戰演練。她感到一陣眩暈,再睜開眼眼前已經恢復成虛擬艙的模樣。

“…褚岩上校!”她多少有些驚惶,因為她看見自己脾氣一向溫和的好教官,褚岩,難得的生氣了。

“東方延緒,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

“妳不應該犯這樣的錯誤。”褚岩壓抑著情緒,直接斥罵並不是他的作風。

“告訴我,如果我成功了,勝利的幾率是多少?”東方延緒依舊沒有放棄。

“0,我告訴妳,是0。”褚岩斬釘截鐵地說,“且不說妳其實是戰艦艦長這件事,就算執行任務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驅逐艦艦長,也不可能那麼容易地靠近戰艦。潛入不是那麼簡單的,妳除了白白送死沒有其他的作用。這不是必要的犧牲,是無用的犧牲。”他一口氣急促地說了許多話,停下來的時候甚至有些氣喘。

東方延緒臉漲得有些紅,一聲不吭。過了許久,她才低低地回應了一句。

“我明白了。”

我是不是對她要求太高了?她才成為一名實習艦長,就要求她做好排兵佈陣。他本來可以讓東方延緒直面一次失敗,可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想看到東方延緒的“死亡”?哪怕只是在模擬機之中。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學生”嗎?也許吧。

褚岩斟酌了一下詞句,“或許是我要求太嚴苛了,我應該給妳更多的時間成長。況且……”他猛地打住了話頭,意識到自己說的有點多了。

“不,非常感謝您。我知道我還有許多不足。”東方延緒沒有在乎他話語的戛然而止,稍微有些垂頭喪氣。褚岩有些於心不忍地看著她暗淡下去的神色,轉移了話題。

“去吃飯吧。”

東方延緒沉默地起身,跟在褚岩的後面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您對我失望了嗎?”

他們倆用餐不在一個地方,就在快要分別的時候,褚岩聽見東方延緒小聲地問。

“沒有。”

“那就好。我還很擔心這一點呢……”

褚岩剛剛有些沉重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麼隨著東方延緒這聲回答而突然明快了起來,他沒有回頭,不想讓東方延緒看見他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

“快去吃飯吧,下午還有訓練。希望妳這次的表現能好一點。”

“遵命!”

 

(3)

 

“您看,我升上校了!和您一樣了。”

東方延緒掩藏不了面上的快樂,軍銜剛綬完就跑來找褚岩。褚岩對她的教官身份在東方延緒升中校的時候就已經解除,但是東方延緒一直對他還保持著敬語,他認真地告訴過東方他們倆之間不需要這樣的拘謹,奈何東方不聽。這幾年他們一直保持著固定的聯繫,聊天內容有的時候不再完全局限於軍事,偶爾也會牽扯到身邊的日常。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務正業,但褚岩居然默許了她的行為。不過多數時候是東方延緒在說,褚岩聽;少數時候褚岩也會說說自己艦上的人。

“不錯,比我要厲害多了。我們現在是平級了,妳終於可以不用敬語了吧?”

“其實是我喊習慣了…”東方延緒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從自己的備忘錄裡放出了一條語音傳給了褚岩,是不知道哪一天的通話裡,他問東方延緒是不是快要升上校了,並答應等她升上校了就請她吃飯。

褚岩想起了初次見面時,東方延緒一定要求他當場批復的事情,忍不住微笑。

“妳還是這個性格,什麼事都要保證好。”

“那我可以選擇吃飯的地點嗎?”東方延緒裝作沒聽見他的話。

“可以,這是給妳的慶功宴,當然由妳選擇。”

“這週休息日晚上九點,北京地下城三號入口見。”東方延緒嫣然一笑,轉身走了。

就我們兩個人嗎?這個問題褚岩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也許是他自己藏了些私心,誰知道呢。

 

地下城的夜晚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些嘈雜。褚岩提前了二十分鐘到達,除了軍服以外,他的衣服其實不多,挑了白襯衫黑夾克出門。站在人流之間,他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清秀男子,帶著些書卷氣,最多就是個頭要高一些。他低頭看了眼手錶,還有十分鐘。

“來的比我還早……有等很久嗎?”

褚岩下意識地抬頭,隨即怔在了原地。拋去了千篇一律的軍裝,短吊帶配白色牛仔褲,極好的勾勒出了身體的美麗曲線,纖細的腰身暴露在空氣之中,即使在心裡念上一萬遍“非禮勿視”也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魅力。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眼神有些無處安放。

“……沒有。妳怎麼穿這件衣服?腹部是非常脆弱的地方,妳不應該讓它裸露在外。”

東方延緒藉著燈光,似乎能夠看見褚岩的臉上有些泛紅。她會心一笑,覺得自己今天聽從某位同志的打扮是正確的。

“這裡又不是軍中。你覺得我好看嗎?”

“很好看,這件衣服非常適合你。”確實適合,褚岩注意到已經有不止五個男性朝這邊看過來了,這點讓他有一些不自在,步伐靠近了些東方延緒,多少能擋住那種奇怪的視線。

東方延緒跟著路牌的指示進了一家小酒吧。儘管已經過去了許久,酒吧這樣的場所還是被保留下來,畢竟人們總是需要它的。一進門,她就嗅到了酒精和香氛混雜在一起的特殊香氣,略顯勾人。暗色調的光在這裡揉作一團,駐唱在輕聲唱著旖旎的曲子。

“我想請你喝杯酒,可以嗎?”

東方延緒學著自己查到的信息,點了杯蘋果馬提尼,在等待調酒的過程中,她被邊上掛著售賣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吸引了,買了兩套下來,紅色和白色。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這會很適合褚岩。她當著褚岩的面戴上耳朵,又將尾巴別在褲子後面,在褚岩面前輕巧地轉了一圈。她將酒杯連同手中毛茸茸的飾品遞過去。

“褚艦長,要不要試試看?”

“我考慮一下。”褚岩猶豫著接了過去,倒是先抿了一口馬提尼。度數似乎不是很高,些許的甜混合著蘋果的清香,他莫名就將酒和面前的女孩聯繫在了一起,臉上的溫度微微升高。

“這首歌很好聽,我去問問名字。你在這裡等我。”

褚岩看著她身後那條火紅的尾巴在人群之中晃啊晃,感到溫度好像變得更高了。好像這裡的空氣不太流通,讓人也感到悶熱似的。他琢磨了一下,想著也許東方延緒看見他戴上這些會更加開心,照著東方延緒的樣子戴上了狐狸耳朵和尾巴。

“如果要請一位女士喝酒,應該點什麼?”

他不太精通這樣的場合,不知道該回請什麼。趁著東方延緒還沒有回來,他詢問道。吧檯的侍者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

“您是要給您的女伴買酒嗎?她是您的女朋友?”

“並、並不是。”褚岩說話的時候舌頭好像有點打結。

“我懂了。那麼這一款也許是合適的……“長島冰茶”。”

聽名字應該不是什麼高度酒。當褚岩看到那同紅茶色澤無異的酒品時更加肯定了這一點。他端著酒杯走向東方延緒,恰好看見有一位男子正在向她發出邀請。

“美麗的女士,您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請您喝一杯。”

“我……”

“她有伴了。”

褚岩走上前去淡淡地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東方延緒的腰際。她的皮膚柔軟而細膩,帶著她的體溫,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有著想讓人撫摸的衝動。那邊的男人看了身材高大的褚岩一眼,聳聳肩就走了。褚岩迅速收回了手,輕輕咳嗽了一聲。

“抱歉。但我想,今天晚上妳確實是我的女伴。我不能讓妳跟著別人走。”這話是否太過直白?褚岩擔憂地注視著東方延緒的雙眼,發現她清澈的眸子裡盛滿的都是歡喜。他學著剛剛那個男人的樣子,微微躬身,將手中的酒杯遞出去。“那麼,美麗的女士,我能請您喝一杯酒嗎?”

“當然可以。”東方延緒接過酒杯,喝了少許,可樂般的甜和氣泡感順著嗓子滑下去,到胃裡產生了燒灼的熱度。她皺了皺眉,不太喜歡這種味道,只喝了兩口就放在了一邊,打算過會再喝。

“這個頭飾好適合你。”東方延緒望著褚岩頭上的狐狸耳朵笑出了聲,掏出便攜的相機遞給邊上的陌生人。“拜託你啦,幫我們照一張好嗎?”

“東方……”褚岩終究沒有阻止。該擺出什麼樣的姿勢呢?他試探著將手放在東方延緒的腰間,就像剛剛一樣,沒有被拒絕。對著鏡頭,他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另一隻手卻是努力地試圖擋上身後的尾巴,維持那一點形象。

“我會把這照片打印出來,畢竟很少能看見褚艦長這個樣子。放心,我不會讓你的下屬們看見的,這是我們的秘密。”東方延緒滿意的看著攝像機裡的圖片,神秘地藏到了身後不讓褚岩看。“話說這裡好像有點熱,我們去河邊走一走吧?”

門外是一條人造的小河,微風也由街上的機器製造出來的。他們倆就順著河邊緩緩地走,看著月光的碎片隨著水流起伏。深夜的街道沒什麼行人,只有一個個酒吧在喧囂。燈光暗了下來,河邊的長椅就像是另外一個小世界。

“我們休息一會吧。”

東方延緒率先在長椅上坐了下來,褚岩坐在她的身邊,側頭註視著她。她柔軟的長髮服帖地從肩上落下,朦朧之中看不清她的面目,想必還是那樣美麗。褚岩隱約從她身上嗅到一種甘露的淺香,是專屬於年輕女孩的美好。他以前也聞見過,只是被他刻意或無意地忽略了。

“我有點困。褚岩……你請我喝了什麼呀?”醉意湧上來,東方延緒身體一歪,將身體的重量靠在褚岩的身上,半是埋怨。迷糊之下她鮮少地直呼了褚岩的名字。

“是長島冰茶啊,侍者推薦的。那不是茶嗎?妳怎麼會醉……”褚岩一動也不敢動,任由東方延緒靠著。

“那個好像是高度酒、我也不太清楚。”東方延緒睜開一雙迷蒙的雙眼,歪過腦袋同褚岩對視。褚岩聽見自己的心跳很快,一下一下敲擊著胸膛。他艱難地移開自己的眼睛,凝視著水面上的月光碎片。他下定決心,再次看向東方延緒。

“東方,我……”

他的話還沒出口,她已經很安心地睡著了。褚岩索性也就不再多說,小心翼翼維持著這個姿勢,讓她再多睡一會。身後的酒吧裡的歌聲被他忽略成背景板,他只聽清那一句。

“In your eyes,I see there's something burning inside you……”

 

褚岩最後是帶著東方延緒坐交通工具回去的,親手把她交給同一個部隊裡的女兵之後,他頂著對方那種奇怪的眼神,罕見地落荒而逃。

“褚艦長回來的挺早。”秋原玲子正在做早上例行的檢查,看著還沒來得及換上軍裝的褚岩,出言調侃了一句。

“……別笑我了。”

“東方延緒上校怎麼樣?你有讓她愛上你嗎?”

“她……我不是很能明白那件衣服為什麼要將她的腹部露出來。但是真的很適合她。”

“那當然是穿給你看的。”秋原玲子有些好笑地看向這位在情愛之事上十分木訥的艦長,搖了搖頭。

褚岩一時間又有些舉足無措起來。就在這時他的通訊設備突然響了一聲,點開之後猝不及防蹦出來一張照片,正是他倆昨天夜裡照的那一張。

“發件人:東方延緒。

褚艦長,您真的很帥。照片收到請回復。”

秋原玲子詫異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露出了和昨天那個女兵一樣的奇怪表情。

“艦長,我沒想到您玩得還挺開。”

“我沒有,真的沒有。”

 

 

(4)

 

水滴,水滴,水滴。

褚岩在心裡默念了三遍這個名字,此刻“藍色空間”號在預定的位置停留。剛才發生的事情完全可以理解為鋼印族的沉不住氣,但路餘生所做的事情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

如果要走,那肯定是趁水滴即將到來之際動身機會最大。直白地來說,雖然他很肯定自己不是鋼印族,但褚岩不相信這是和平的禮物,這個觀念一直在他的腦海裡根深蒂固。他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褚艦長在嗎?”

驟然彈出的全息影像略微驚到沉思之中的褚岩,看見是東方延緒之後,他擾動的心思稍微平復了一些。緊接著而來的是更深的憂慮:他當然可以帶著他艦上的人員離開,只要前進四就沒人能夠追上他們。

那,東方呢?

如果我告訴她,會發生什麼?他望向那雙清澈而充滿活力的雙眼,那裡面盛著的是信念。她並不相信人類會失敗,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這讓他有的時候分不清是自己不夠清醒,還是只有他很清醒。

“褚艦長,我是來告訴你,我打算迎接完水滴就辭職。”

“為什麼?”

“能為什麼呢?”她笑著,不自覺地展現出一絲倔強的神采。審查,對鋼印族的審查,她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抗議。“很快就有個公元人要來接任……等他熟悉了,我的任務就結束了。”她微微側頭,視線越過了褚岩的全息影像。她在看“自然選擇”號,看著這艘她無比熱愛的戰艦。在她成為艦長的那一刻起,她才真正明白了褚岩之前所告訴她的,艦長和太空艦之間的感情。

“那之後呢?妳要去哪裡?”褚岩多問了一句,不是出於同事之間的關心。也許這句話更多的可以理解為,“我去哪裡能夠找到你”。

“去地面,我想那裡也有許多可以做的工作。”

他們突然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想起了那一個旖旎的夜晚。從那以後,他們一直保持著這樣若即若離的親密感,不能理解為戀人,說是朋友又太輕。關係更進一步的契機本來就是稍縱即逝,況且後來東方延緒升為大校,作為旗艦的艦長,本身責任很重,情感之事自然要往後放。

“等我到地面上,有時間你就來找我。不過要離開這裡,真的挺捨不得。”東方延緒說這話時,一直註視著褚岩。或許他的情緒被鏡框擋在了後面,她什麼也沒看出來。即使她做下的決定並不會改變,於心底她還是希望褚岩能夠出口挽留。

“我有假期就去找妳。”他最終還是這麼說。

“嗯。我要去見那位公元人了,說來,我還挺好奇他的。”東方延緒沒再多說什麼,關掉了全息投影。

她好像不太高興。

褚岩鬆開攥緊著的手,手心裡是兩隻小巧的耳墜,不需要耳洞也可以戴上。那是他託人手工製作的,著實花了一番心思。

“把這個送給東方延緒大校。”

“收到。”

機器人不會多問緣由的好處就在這,既然不是運送危險物品軍隊裡也不會管。

 

“這是褚岩艦長交給您的。”

東方延緒從機器人手裡收下物件,放在手心之中仔細端詳。她猜測這或許是凝膠,但是又不太像,因為裡面的圖像會隨著她手的傾斜而流動,像蝴蝶在緩緩扇動翅膀 。她不會記錯這朵星雲的編號,因為和她的軍隊編號是一樣的。

 

“妳知道你的編號裡藏著一朵美麗的星雲嗎?”

一天艦隊訓練結束後,褚岩問東方延緒。

“我沒見過。”那麼多的星雲,她怎麼可能一個個都看完然後記下來。

“我帶妳看看。”褚岩揮揮手,打開了全息設備,一瞬間漆黑的宇宙將他們包裹在內,只剩下一點一點的光斑映亮他們的面龐。發散著奇妙色彩的塵埃和氣體懸浮在東方延緒的面前,仿佛一隻張開翅膀的蝴蝶,靜靜地飛臨她的身前。

“褚岩艦長,你這算是私自使用設備。”

東方延緒愣了半晌才說話,這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意思,她的耳尖微微有些泛紅,在黑暗的環境下不太明顯。

“只要妳不舉報我。”褚岩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透過鏡片面帶笑意註視著東方延緒的雙眼。

“是的,我不會。”她那樣大膽而直白地回應了注視,眼裡湧動著略顯熾熱的情感。體溫在升高,心臟在融化,。

“訓練已結束,請離開。”

如果不是下一秒中央傳回指令要求他們離開,也許有些話就要說出口。

“褚岩,如果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有時間再來找我。”

褚岩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遠去的倩影,輕聲說。

“我會的。”

 

顯然這是一份別有用心的禮物,可惜軍隊裡不允許佩戴額外的首飾。東方延緒將耳墜放在手心翻來覆去注視了好一會,還是沒想出該怎麼處理它們。因為馬上還要有要事,她只能匆匆地將耳墜夾在了衣服口袋裡面。

“東方大校,要去見那個公元人了。您看起來好像很開心?”井上明顯然不能理解自己這位艦長的心情,明明是被監視,他都對此感到很不服氣,艦長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我沒有。我們去見見他吧。”東方延緒搖了搖頭,不自覺地隔著口袋摸了摸裡面裝著的東西。她隱約有預感這不是一件小事,或者說,將要發生的事情不同尋常。

 

確實不同尋常,比如說她現在正處在一艘非法離港的前進四的“自然選擇”號上。東方延緒揉了揉有些發痛的額角,她和兩位副艦長通過訊,目前還沒有得到統一的決定該如何做。

太空艦隊全軍覆沒的消息傳來時,他們還正在試圖同後面的追擊艦隊取得聯繫。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條閃爍著紅色的訊息,手腳冰涼得可怕。

他是對的,現在,人類僅有的艦船都在這裡了。

緊接著她的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一個慶幸但本不該屬於她的念頭。

還好“藍色空間”號也追出來了,不是嗎?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這是一個巧合嗎?剛好他也在追擊的隊伍裡面。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沒有死,這已經是一件好事了。

 

褚岩仍然浸泡在深海液之中,艦船的速度已經不再是前進四,他只是覺得這樣更能保持清醒。結局和他預想的幾乎一樣,唯一的變數就是率先逃離的是“自然選擇”號,他請求主動出擊反而成為了一個“正當”的決定。在這一點上,他非常感謝那位前輩。

“現在我們能做什麼?”

聽到艦隊覆滅的消息,他輕聲問向自己。他敏銳的直覺讓他聯想到了更多的事情,甚至能夠猜到東方延緒要他們集結的訊息的含義:這將是一個新的文明的誕生。他調出了物資的訊息,利用集合前的幾分鐘粗略地計算著接下來的措施。他發現無論是何種情況,這樣的物資都不足以支撐航行。除非……他被自己的念頭驚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

如果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他沒有辦法心慈手軟。他深吸了一口氣,摘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眼角,突然有些疲憊。

 

褚岩沒有再和東方延緒通話,在這種情況下通話變得不太方便起來。誰也不知道別人懷著怎樣的心思。他思考得很深很深,整個人仿佛被一團迷霧包裹住,裡面是黑洞一樣的漩渦。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在綜合考慮下,次聲波氫彈絕對是最好的選擇,能夠大限度保存物資,應對方式很簡單,只要戰艦內部是真空狀態就能完美躲避。他是唯一一個想到的嗎?東方……她能想到嗎?或者,章北海前輩會做出攻擊的選擇嗎?

我不能因為我的私人情感而葬送其他人的生命。他盯著通訊的頁面看了許久,還是沒有按下那個鍵。他的手攥的極緊極緊,指甲嵌進肉裡很深。

“讓他們穿上宇航服,艦船內部抽成真空。”

他穿上了宇航服,靜靜地飄在空中,等待著某個時刻的降臨。

 

警報只是響起了一瞬,他就毫不猶豫地發動了反擊,在眾多武器的作用下“終極規律”號支離破碎,至此,只有“藍色空間”號上的成員得以倖存。剩下的戰艦已經變成了毫無生命跡象的鋼鐵廢墟,曾經鮮活的生命已經被全部抹殺。在船員整理物資的時候,褚岩有了更多的時間獨自思考。他將身體的重量壓在座椅上,腦子裡閃過無關緊要的片斷。一隻蝴蝶突然悄無聲息地飛入了他的腦海。

他還沒有看見過東方延緒戴上他送的那雙耳飾。

她戴上一定很美,這毋庸置疑。只是他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了。酸澀的情感湧上心頭,他一言不發,刪掉了設備中儲存的那張酒吧裡的合影。看多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他沒有這個情緒。

讓這件事情做一個終結吧,給你們的生命一個歸宿。他們將剩下的戰艦做成了一座巨大的紀念碑,矗立在浩瀚的星海裡,給那些逝去的人一個安眠的地方。

 

“我想,這個也許單獨交給您更合適。”

一切安置妥當重新上路。路過褚岩的時候,秋原玲子將一塊不鏽鋼牌交給了他。她沒有說自己是特地尋找到的,或者只是在搜尋物資的時候無意中拾到。褚岩將那塊牌子放在手心,那上面的字跡清晰無比,寫著東方延緒的名字。背面粘著一小塊芯片,出於好奇,褚岩將那塊芯片上的數據錄入了設備。

裡面只有一張圖片。照片上的東方延緒笑著,眉目之間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悲傷,她的耳朵上戴著那對耳墜,照片下方有一行淺色的小字。

“我們本來可以早點表明的,對嗎?”

是啊,我早該表明的。褚岩回想起了那一個又一個瞬間,他本來可以抓住這些機會。可惜感情的事情對於他來說,本身就不擅長,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機會從他的手縫中溜走,然後,留給他的只剩下一絲不甘。

他的眼睛望向了窗外,已經看不見紀念碑的模樣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星空。

他只能選擇前進。

 

 

東方延緒調整了一下攝像機的位置和延時,努力讓自己面對鏡頭的笑容變得開心一些,卻無法做到。她並非完全絕望,做好最壞的打算沒錯。她也不清楚自己出於何種心理將存有照片的芯片粘在自己的識別牌後面,也不清楚他有沒有機會看到。只是她這樣做了。

“我好看嗎?”

假如她現在這樣去問褚岩,她肯定能夠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想。假如是一個多好的詞啊,她也想回到那一個酒精作用的夜晚,藉著酒力告訴他,她的喜歡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哪怕就一個晚上,只有那一個晚上就好。

可惜,再也無法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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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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