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時，就住到鄉下去。
鄉下人少，倒也好，我不想人指指點點我。關於日本人的事情，提多了終歸不妙，眼神倒也無謂，只是老了，想點清淨。
好不好笑？人生大前半都是吵嚷嚷，有歌聲，還有炮火，結果現在我偏樂得清靜。他們只道我是尋親家不在，又尋不到其他去處，只能住在這裡，因而對我和善得緊。
我八十了。鏡子裡容貌鬆弛，和美不沾邊兒。只是彈起我的琵琶時，秦淮河的夜燈我還見得清清楚楚。
鄉下的小孩居然愛聽曲，尤其是小阿豆，散了學，小辮兒一晃一晃地就來。她喜歡《春江花月夜》，喜歡《秦淮景》，但凡是琵琶她都愛。
“小阿豆，要不要試一試？”
“不得成，奶奶……我怕我彈壞。”
“奶奶教妳。”
小阿豆此後就在我處學，她彈得起先難聽，後來愈來愈好，同我一般高時，抱著琵琶，好一個溫柔女子。她有一次來尋我時，身後跟著個腼腆的男孩，我就知道，小阿豆有歡喜她的人了。
“小阿豆，和奶奶說說，那是誰？”
“王家小兒郎~”
小阿豆搖頭晃腦，臉上冒出一片紅雲。
“奶奶，我是小蒲。謝謝妳教她彈琵琶……彈得真好。”
我愣了愣，他們的身形好像有什麼熟悉，卻又不同。我拍了拍身邊的椅子，讓他倆一起坐過來聽。
“琵琶，琵琶。說到琵琶，來，奶奶給你們講個故事。”
“話說很久之前的秦淮河邊啊，有十四個女子……”
趙小姐和戴將軍白頭偕老。
豆蔻和王小哥手牽了一生。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呀……
“大家都很幸福，好不好呀？”
“奶奶，妳哭了。”
小阿豆急得伸手就去幫我擦眼淚，我擺了擺手，說：
“小阿豆，給奶奶再唱一遍《秦淮景》吧。”
於是她手指動動。
“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
好聽極了。
